无题（三）
陆小凤没能再听下去，他一口气冲出花府，把一肚子懊恼悲愤撒到一株冻得铁硬的树干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拳头又红又肿，早就破了皮，渗出血，火烧似的疼。陆小凤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擦在手上，冰火交攻，痛得浑身一激灵。
心里终于慢慢冷静下来，陆小凤沿着夜晚空无一人的长街缓缓而行，积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花满楼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弟弟。在他混沌、寒冷的少年时代，是他先向他伸出手、先朝他露出笑容，是他牵着他走向阳光与温暖，他是他的光明与救赎。现在，花满楼跌进了无尽的黑暗，该轮到自己成为他的光明与救赎了。
第二天，天色放了晴，空气冷而冽，久违的阳光照得白雪熠熠生辉。花平刚把院门前的雪扫了扫，就见到门外转进来一个火红的人影。
“花平！”披着大红披风的陆小凤一阵风似的走进来，朝他一扬手，花平惊了一跳，忙扔了笤帚伸手去接，入手热乎乎、软绵绵，是一包刚出炉的包子。
“裕泰楼的肉包子，便宜你了”，陆小凤挑着眉毛，眼睛发着亮，脸上的表情神气得仿佛刚在赌坊赢了几千两银子，“愣着干嘛，快去告诉你七少爷，说我回来了。”
花平张口结舌，想不通一夜之间陆少爷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愣怔间只听屋里“咣当”一声，接着是花满楼急切的声音：“花平！是谁？谁来了？”
“七少爷！”花平赶忙要往里面去，“别动！”陆小凤一把把他拦住。
“呀”的一声，房门被用力推开，先探出来一双手，接着花满楼跌跌撞撞跨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虽茫然无神，却含满的惊喜。
“七少爷！留神！”花平要去扶，却被陆小凤拉着，急的额头上见了汗。
“七童！是我回来了，快过来！”陆小凤站在院子当中，尽管昨晚反反复复下定了决心，现在看见花满楼摸索着前行的样子还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冲过去扶着他。
听到陆小凤的声音花满楼眼里顿时发出光来，加紧脚步，奔下屋前的台阶，低头避过院子里一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垂下来的枝条，径直跑到陆小凤跟前，正作势要扑到他怀里，忽地一顿，迟迟疑疑地探过手来，伸到陆小凤面前，却不敢再往前，只轻轻唤声：“小凤哥哥……？”
“七童，是我”，陆小凤伸出手，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能变得这样温柔。
花满楼一碰到陆小凤的手便一把抓住，接着就把自己猛地投到他怀里。“小凤哥哥……”闷闷的声音从陆小凤胸腹间传出来。
陆小凤展臂抱住他，抚着他头发肩背，花满楼长高了许多，不像幼时绵软稚嫩，肩胛脊背都带了少年的清健柔韧。眼睛里泛起一阵热意，陆小凤忙笑着拍拍他的背：“哎呀，还是七童想着我。刚才经过街东，杂货铺的老张头看见我就忙着把糖葫芦收进去，好像陆大侠我还稀罕他几串糖葫芦似的。”
花满楼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仍把头窝在他怀里。陆小凤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怀里的身躯微微抽动，握了他肩膀将人稍稍拉开，花满楼红着眼睛，紧紧攥着陆小凤的袖子，低低地道：“小凤哥哥，我……我看不见你啦……”
陆小凤咬咬牙，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一样：“我知道啦，不打紧，你摸摸我的脸，就像看到一样”。说着拉起花满楼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这是额头……眉毛……眼睛……嘴巴……”
“咦？”花满楼的手在陆小凤嘴上停下来，“胡子？小凤哥哥你长胡子啦？”一时忘记了感伤，微微笑起来。
“是啊”，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嘴角的笑容，阳光映着雪，也有了几分暖意，“我是陆大侠嘛，自然要留两撇又风流又潇洒又有派头的胡子”。
“嗯……”花满楼摸摸胡子，又往他眼睛上摸了摸，“你的胡子和眉毛一样呢……”
“……啊？”陆小凤一怔，“哦，因为我是陆大侠啊，大侠嘛，总是要有一个叫得响的名号，我呢，就叫做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怎么样？是不是又威风又特别？”
花满楼笑起来，从小到大，陆小凤便喜欢这么胡说八道地逗他。
陆小凤看着他嘴唇翘起来，眼睛弯弯地，笑意就要蔓延开来，却突然像烈日下的薄雪一样消失无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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